赤水說著，腳跟一轉，當真往後退去。

天知道，她很久之前就想走了，但是，她一直沒找到出幻境的路，她尤自琢磨了很久，才終於下定決心跟著直覺走。

關鍵肯定在這個紅瞳青年身上。

現在，是對方讓她走的，應該沒問題了吧？

卻不想她還未試出究竟？

“回來。”那紅瞳青年忽又叫住了她。

赤水就見到，那在她眼前裂出來的一條細縫，還未綻開，就又消失了？

“……”逗她呢？

她沒動，只是回過頭，幽幽地看向紅瞳青年。

紅瞳青年無端竟生出了一絲內疚？

什麽鬼？

揮去莫名的想法，紅瞳青年臉色臭臭的，“你就這樣走了？”

“……額，不然呢？”赤水現在也有點拿捏不準這個青年的想法，“我也沒有許下什麽願望……”

“不準！”紅瞳青年的臉色更臭了，明顯赤水的不按常理出牌，把他惹惱了。

“……啊？”赤水雙眼大睜，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，“為什麽啊？”

紅瞳青年沈默不語。

“……我得罪你了？”赤水試探著問道。

紅瞳青年點頭。

這操作……

赤水就感覺到窒息。

這當真不能怪她，要怪也只能怪凝造這個幻境的人，實在是太不走心了，你知道，當她旁觀衛仙尊蹲在一座破舊還漏風的茅草屋裏，勤勤懇懇地教導這紅瞳青年長大，她是費了多大的力氣，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嗎？

衛仙尊是個聰明人，他是完全入戲了，且非常舍得，用自己畢生的修煉心得，換取到了通天密鑰。

但她就完全不一樣了，別說入戲，她能忍住不笑場，就已經是克制了。

再說什麽修煉心得，她雖然也有，但是吧，別說男女有別，她修煉的道路，當真沒法覆制，別人也覆制不來。

比如初修行就斬魂什麽的……

普通人估計直接就魂飛魄散了吧？

赤水現在當然知道，她當初能活下來，有多僥幸，這自然不是重點，重點是不可覆制，所以她也沒法教啊！

赤水就覷著他，輕輕問道：“那你想要什麽？”

紅瞳青年面色一黑。

情況怎麽眨眼間就調了個兒？難道不該是他問她有什麽願望嗎？

赤水問出來後，其實也覺得不對了，她不由又尷尬地呵呵笑了兩聲，“那你看，這事兒要怎麽解決才好？”

紅瞳青年似乎也並沒有想好，因為他也沒有回答，只是好看的眉微微皺了起來。

赤水小臉一垮，她倒不是說被困在幻境裏數十載心浮氣躁，畢竟這是幻境的時間，作不得數，再加上這幻境太簡陋，她根本不可能代入其中，所以時間法則對她的影響並不大。

她只是突然發現，這個小鬼很難纏，不好打發啊。

虧她之前旁觀時，還大勒勒地，一點都沒有遮掩，難不成被他暗地裏記黑本本上了？

“反正你現在不準走！”紅瞳青年憋了半天，終於憋出了這麽一句話，語氣中還帶著一絲惱羞成怒的意味。

赤水也覺微妙。

畢竟任誰看到一個小蘿蔔頭，倏倏倏幾下就長成了一個成熟青年，肯定心態也轉不過來。

不過，這個紅瞳青年很真實，相比起幻境裏其他的人來說，他心智健全幾可與真人相比，便是她，都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思緒。

難道是因為他是幻境中心的緣故？

赤水心下思忖著，紅瞳青年卻是餘光悄悄地瞥了她一眼，略有些扭捏道：“你同師傅一樣，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，我一直都將你當成是半個長輩來看待的。”

“呃，是嗎？”赤水訥訥道，咋感覺有種負心漢似的心虛感？

“當然，我的眼睛又不瞎。”紅瞳青年沒好氣地道。

其實，他的內心也充滿著無數的怨念，全都是針對赤水的。

明明她才是第一個見到他的人，他很難不去註意到她，再加上她的氣息雖然沒有師傅強，但她走神時，不自覺間表現出來的神態，卻總讓他覺得，她並不比衛師傅差？

只不過，她從來都不搭理他。

無論他受欺負也好，還是修煉了欺負人也好，她從來不發表任何意見。

卻又讓他無法忽視。

所以剛才見她當真要離開時，他又突然反悔，不想讓她走了？

至於要將她留下來做什麽？

他暫時還沒想好。

若問赤水此時的心情，她就是覺得頭大，通天密鑰已被衛仙尊取走，她留在這裏已沒有意義，但是這小鬼看來還有點依賴她？

半個長輩什麽的，“額——，你就要遠行了……”

“你當然要跟著我一起走。”紅瞳青年警覺地道。

“自然。”不跟著他走，難不成她還要留在這個只有一條小路和幾間茅草屋，連稻田都懶得幻化出來的村落裏吃灰麽？

紅瞳青年這才滿意了，背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，帶著年青人特有的朝氣，往村外走去。

在他身後，整個村落裏的人都出來了，也不知是在為他送行，還是在歡慶，這個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煞星，終於要走了？

赤水跟在他身邊，臨走前，回頭望了一眼。

“你看什麽？”紅瞳青年問道。

“我在看你們族老。”就她所看到的，那位族老隱在人群中，看過來的視線，分明覆雜到難以解讀。

至少，赤水看不明白。

紅瞳青年眸光微閃了下。

赤水就略有些好奇地問道：“你們族老，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紅瞳青年沒有回頭，他往村外走的腳步，卻異常的堅定。

赤水心想，紅瞳青年自己都說了，他生而為邪，而族老明知如此，卻沒有在他出生的第一時間將他弄死，而是任他留在村子裏，這本身就很奇怪？

即是容許他活下來，又為何將真相抖露出來，使得村裏無論大人，還是小孩，都將仇視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，讓他被孤立，被漠視，受盡了冷待和欺負。

若非衛仙尊出現，他的一生可能就這樣毀了。

不過，現在這對於紅瞳青年來說，已經不重要了。

這個村子再困不住他，他的心也不在這裏了，而是飛了出去，他向往的，是外界更加廣闊的世界。

岔路口前。

赤水和紅瞳青年二人分立左右。

赤水是面色覆雜，心中有種這個岔路口果然還在的荒謬感？

而紅瞳青年則是在猶豫，兩條道都差不多，他不知道該走哪一條？

他就用疑問的目光看向赤水。

赤水哪裏答得上來，這個幻境不是圍繞著這紅瞳青年建造的嗎？他為什麽還要來問她？

“你看著選一條？”

或許也是看出了她的不確定？紅瞳青年默默地挑了其中一條道走。

當赤水問他怎麽挑的時，他說：“不是你讓我看著選一條嗎？”

赤水：“……”

雖然是這樣沒錯，但天就是這樣聊死的？

“那你有想過，出去要做什麽嗎？”

“當然是繼續修行，師傅說過，這個世界以實力為尊，我又怎麽能夠懈怠。”紅瞳青年理所當然地答道。

赤水此時卻是來不及關註他的回答了，她小口微張，就見著以紅瞳青年為中心，那條道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向遠方延展，並在遠處勾勒出了一個城池的大致輪廓來。

而又隨著他們的接近，城池中又出現了更多的細節，比如商鋪，房屋，酒肆茶幌，還有最重要的……人聲？

紅瞳青年渾然不覺，反而興致高昂。

而赤水的表情就微妙了。

她就這樣看著紅瞳青年入城，被阻，爭論沖突，再上升到打鬥……

良久，紅瞳青年抹去面上的鮮血，此時他眼中，早沒了之前的興致勃勃，又恢覆了當初赤水初見時，被眾孩童圍毆時的那種冷漠。

“你看，師傅說得對，實力，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赤水沒有反駁，她只是認真看著他，心裏忽然就平靜了下來。

紅瞳青年就笑了。

他似乎，終於從赤水的眼中，看到了他的影子？

“該走了。”他道。

赤水就這樣，看著他在城裏的援軍趕來之前，迅速逃走，被追殺，受傷，再逃走。

每一次，都因為他的紅瞳，引出這樣那樣的爭端，而每一次，他都能夠僥幸逃生，並且在這樣的惡劣處境中，修為步步攀升。

直到，這片大陸再也沒有人敢招惹他。

是的，赤水陪著他，踏遍了整個大陸，而他的修為境界，已是比她還要高深，他已經摸到了長生之梯，如果他願意，長生唾手可得。

他坐在一座火山頂上，身後，是噴薄咆哮的熾熱巖漿，如火樹銀花一樣，飛射四濺。

他卻恍若無物，兀自眺望遠方。

“你有什麽願望嗎？”時隔多年，他又再次問道，聲音隱隱有些飄忽。

赤水本能地想搖頭，別說她沒有，就算真有，可別忘了她自己體內就有一只願靈？

不過她似想到了什麽，忽又頓住了，“是不是我許了願望，我就能離開了？”

“是吧！”紅瞳青年道。

他依然是年青的樣子，除了眼神深邃了些，看上去幾乎沒有什麽變化。

“放心，你陪伴我，比師傅更久，就算不許願望，我也會送你離開。”

赤水就笑了，忽地問他道：“那現在你還覺得，你師傅說得對嗎？”

紅瞳青年神色微楞。

他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了，不過，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？有如信念一般堅固若斯，那他又是什麽時候開始遺忘了它，甚至到現在，被赤水問及時，出現了一瞬的遲疑？

“……難道…不對？”

赤水搖搖頭，“不是不對，你沒有發現嗎？你不快樂……”

紅瞳青年聞言，就嗤笑一聲，道：“我生而為邪，又何來的快樂？”

“為什麽不能？”赤水就道：“我的家鄉，有前輩曾經說過，存在即是合理，每一個人，都是獨一無二的，生而為邪又怎麽了，你只是……沒有找到適合你自己的位置？”

“呵！你也看到了，有這只紅瞳在，這個世界又怎麽可能有我的位置。”紅瞳青年並不憤怒，他只是在說著顯而易見的事實。

赤水並不與他分辨，她只是嘆道：“你已經站到了最高峰，或許，可以換一種方式生活。”

不是每日都在追殺與被追殺中渡過的，她早已經看膩了的日常，而是像一個正常人一樣……的生活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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